“別亂動,雙手抱頭,都蹲下!”隨著警察的指令,十幾個男子應聲照做。一名穿運動鞋、戴黑框眼鏡的男大學生,被他的老師趙斌拉入懷中,緊緊抱住。“可算把你小子救出來了。” 身陷傳銷組織23天之后,小賀(化名)終于重獲自由。 老同學盛情邀約,農家院成了監獄 小賀是北京某名校的大三學生,家庭條件很一般。前陣子,老同學劉某博邀請小賀去河北廊坊玩幾天。 “這邊有桃花節,來玩幾天吧。”“請假挺麻煩的,再說我周一還有個情景劇,請不了假。”“咱都好久沒見了,你能不能給力點?”“我還在情景劇中演出呢。” 4月7日,劉某博再次在網上向小賀發出邀請。“總給我打電話,我感覺再不答應有點對不起他似的。”小賀于是接受了邀請。 在此之前,許久未曾聯系的劉某博,突然闖入了小賀的生活。因為是老家甘肅那邊的初中同學,小賀并沒覺得可疑。 “就是在網上和短信上聊聊天,談談各自的生活,主要是他問我答。”其間,劉某博也曾多次邀請小賀見面,一起出去玩,但小賀都拒絕了。“其實我們并不熟。”小賀在網上給劉某博備注的姓名,一直有個錯字。 小賀跟室友匆匆打了個招呼,便從北京坐了20分鐘高鐵,于夜間來到了陌生的廊坊。但在出站口,他的老同學劉某博并沒有如約出現。 幾番電話聯系,10多分鐘后,小賀終于見到了劉某博。同來接站的,還有一位年齡相仿的女孩,“第一次見面,她便熱情地與我握了手,感覺怪怪的。” 逛超市、到路邊攤吃飯、壓馬路,老同學和女孩帶著小賀,在廊坊的大街小巷東跑西竄,消磨時間。他們談論的話題,始終不離小賀的學習和生活。 而老同學的一句“你手機不錯,能借我玩玩嗎”,讓小賀在接下來的20多天里,失去了與外界聯系的唯一工具。 “時間不早了,我們回住的地方吧。”深夜,三人打了一輛出租車,七拐八拐,停在了一處黑咕隆咚的地方?啃≠R手機的照明,三人跌跌撞撞走了好久,終于在一扇大鐵門前停了下來。老同學輕輕敲擊之后,門打開了。 這是一處農家院落,除了正對院門的客廳,見不到一點燈光。不大的客廳,除了長條桌和沙發,再無家具。 看到小賀進來,正坐在地上打牌的三男一女停了下來,紛紛像老朋友一樣熱情地跟小賀握手,噓寒問暖,還邀請小賀參加他們的牌局。 不一會兒,老同學劉某博端來了一盆洗腳水,“趕緊洗洗睡吧。”小賀覺得不可思議,“這熱情有點兒過了頭。”后來他才知道,這是“新人”才有的福利。 洗漱完畢,小賀被帶到“寢室”。沒想到,里面滿滿都是人,睡在地上。“我感覺不對,反復表示要出去住,他們就動手打了我。” 為了避免更多的傷害,小賀決定住下。“當時就感覺,這次肯定是跑不了了。” 上廁所也被監視,洗完腦還要考試 “以前看過一些有關傳銷的報道。當時,我隱隱約約能意識到,他們是干這個的。他們控制得太嚴,我不敢反抗。”小賀說。 6點起床,7點早飯,7點半“做游戲”,然后被“老人”叫到一邊單獨聊天……這里的日常生活,如同“軍事化管理”:手機一律上交,不許隨便說話;只能坐地上,不許靠墻;任何活動,都必須保持至少3人在場,包括上廁所;飯前要唱歌,端飯碗的姿勢也有要求;見到“領導”,還要問好。 “領導”,是這個小院的主宰者。“就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,平時在自己屋里,沒事不出來。”在“領導”下面,還有幾個小頭目,負責管理下面幾個組的“老人”和“新人”。小賀的老同學劉某博,就是小頭目之一。 打牌、“做游戲”、“被聊天”……前幾天的生活,就這樣機械地重復著。“做的游戲,都是很幼稚的,但必須參加。‘聊天’,就是一個‘老人’專門跟你聊,內容就是他們那個叫‘今天行業’的傳銷事業。”小賀回憶說。 因為是“新人”,小賀還受到些“照顧”:不用干活,有人給打水、擠牙膏。這些“福利”,被稱為“優質服務”。 “第四天、第五天的時候,還有考試,‘領導’問了一些規矩,還有‘今天行業’的內容。” 通過考試之后,小賀得到的“獎勵”,就是購買他們的所謂“產品”。“雖然從沒見到實物,也不知道是什么,但我還是買了,沒辦法。”小賀買了3套,每套2900元,“當時卡里的錢不夠,他們通過我的賬號,跟我的朋友借了錢,還從支付寶里取了1000元的貸款。” 自此,小賀從“新人”變成了“老人”。有人給打洗腳水的福利,再也沒有了,小頭目開始給小賀安排“上課”和“干活”。 “上課時,必須認真聽課。與領導聊天時,要記筆記。每天晚上睡覺前,要考試,不能錯一個字,不然就是拳打腳踢,或者做俯臥撐什么的。”小賀說,“干活也是分等級的,先是掃地,然后鋪鋪蓋,最后才能進廚房做飯、洗鍋。” 學習學習再學習,聊天聊天再聊天。“每時每刻,他們都找機會給你洗腦。” 小賀也想逃跑,但身邊總有三四名“老人”對他進行“監護”,“根本不給你;^的機會。”一次傳銷人員去超市采購,帶著小賀去,讓他用手機給家里發視頻報平安,說什么怎么說都受傳銷人員控制。 制造與外界保持聯絡假象,讓警方難以立案 小賀的離校,讓學校和家人十分困惑。 “一開始,小賀釋放的信息,讓我們覺得他是要退學創業。沒想到,他是卷入傳銷了。”小賀的大學老師兼輔導員趙斌,把小賀離校未歸的情況報告給了學校和家長。 小賀的電話一直關機。4月10日,趙斌與小賀的班長,一起來到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三間房派出所,按照失蹤進行報案。沒想到,在派出所,小賀的電話打通了。 “小賀說,他在房山照顧一個生病的同學,第二天一定回學校。”趙斌回憶道。由于人已經聯系上,且語氣比較正常,派出所取消了立案程序。 但第二天,小賀卻主動打來電話,表示要推遲返校時間。為了表示自己沒什么事,小賀還在親屬群中發了紅包和語音,請家人放心。 “手機一直不在我身上。每次與外界聯系,都要按他們的要求做,不然要受罰。”小賀說,“不過,我打電話或發視頻的時候,會加進去一些暗示。我特意把我的電腦密碼告訴了最要好的同學。” 專家分析,傳銷組織的人員一般都會通過各種方式,讓被控制的對象與外界保持聯系。“這樣就不能算失蹤,警方就不好立案。” 電話、短信、視頻……在各種信息里,小賀被迫表示:自己沒事,但要退學。“他是準備考研的,怎么完全變了一個人?”趙斌說。 終于,小賀的家人提供了一條重要的信息:小賀的一個初中同學,據說正在北京“掙大錢”,還召集了一批初中老鄉,這很像是傳銷。 4月16日,小賀的父母到其宿舍查看物品。憑借小賀透漏給大學同學的密碼,電腦被成功登錄。與“老同學”劉某博的聊天記錄,浮上水面。 身份證確定去向,大排檔透露所在 通過調取聊天記錄,再結合小賀平時的表現,三間房派出所的警官王偉認為,小賀卷入了傳銷組織。 “通過身份證號碼搜索,發現他在4月7日坐火車去了河北省廊坊。但具體地點不清楚。”4月17日,王偉前往廊坊進行調查,并將情況上報了所屬分局的文保部門。趙斌也一同前往。 與此同時,由小賀的系主任馮波牽頭,一個營救小賀的微信群迅速建立。一條條零散的信息,在群里匯集起來。 “雖然廊坊與北京很近,但畢竟跨行政區域,有很多協調工作要做,學校給予了很大支持。”馮波說,“我們有把小賀救出來的決心。他是我的學生,還欠我一次情景劇的演出。” 在小賀發回的諸多視頻中,有兩處場所比較顯眼:某家超市,和一家有小彩燈泡的無名大排檔。 京冀警方密切協作,對小賀的手機號碼進行了定位。顯示的地址,為河北省廊坊市北旺鄉相士屯村。根據該地址,警方發現了視頻中的超市和大排檔。通過進一步工作,小賀的位置被精確鎖定。 “警察進來的時候,我正在擺碗筷。不過,從敲門聲能聽出來,跟平時不一樣。”小賀說,當時小院里亂了套,“正好是午飯時間,路口沒有放哨的人。” 經過幾分鐘的營救行動,煎熬了23天的小賀,終于離開了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小院,踏上了歸途。 “這段時間真的是麻煩各位老師了!真是萬分感謝!我今天晚上的車,明天到北京。”在老家調整完畢,準備回京的小賀給馮波發了一條短信。“好多朋友說,我畢業論文都有的寫了。” |